在中国古代历史中，女性虽然并非一直身处舞台中心，但光耀一时、名留青史者，仍层出不穷。

寻根溯源，您是否知道，迄今所知中国最早的女中豪杰，早在三千余年前就已独顶半边天。她的丰功伟绩，不仅可在史籍之中斑斑可考，她的身后葬地，也已被考古学家发现，向我们娓娓道来那一段中国女性光辉史的肇始。

妇好形象想象图

时间倒回至1975年的冬天，“农业学大寨”运动正在全国如火如荼地展开。身处商代晚期都城——殷墟之中的河南安阳小屯村村民，也计划利用农闲，平整村西北的一片高地。

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安阳队的女考古学家郑振香先生闻讯后，迅速和其他考古队员一道，前往此地进行钻探和试掘。不出所料，他们在此地发现了广泛分布的夯土，并将其判断为商代建筑基址。

考古学家郑振香

发掘直到次年春天才正式开始。当考古组长郑振香先生等人发掘完上层的建筑基址后，他们发现建筑之下竟然有墓葬的迹象，这激起了他们用洛阳铲对地下情况进行钻探的兴趣。

5月16日，钻探已至6.5米深，地下水开始上涌，探铲已很难带上土来，考古队员们精疲力竭，郑振香先生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。就在考古队陷入绝望之时，探铲猛然坠落，考古队员随之将探铲慢慢提起，带出的泥土中令他们大喜过望：其中居然有鲜红的漆皮，以及一枚精美的玉坠！

妇好墓如今内景

郑振香先生此时也许并没有想到，在之后20天的发掘中，这座占地面积仅有区区20平方米的竖穴墓葬，竟然是殷墟发掘五十年来，唯一保存完整、未经扰动的王室墓葬，也是迄今唯一能与历史文献和甲骨文联系起来，进而推定墓主何人的商代墓葬！

这个蕴藏着一个王朝的荣光、将永载中国考古学史的大发现，不仅出自一位杰出的女考古学家之手，而且经她重现天日的，正是另一位三千年前的传奇女子——妇好。

在今天妇女节之际，405件、组出自她墓中的珍贵文物，在首都博物馆“王后、母亲、女将——纪念殷墟妇好墓考古发掘四十周年特展”中集体亮相，让我们可以走进这位不凡女性的传奇一生。

首都博物馆“王后、母亲、女将——纪念殷墟妇好墓考古发掘四十周年特展”

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

小屯村北这座墓葬，出土带铭青铜礼器190件，其中铭文多为“妇好”、“好”，应是墓主之名。其实，“妇好”字样在殷墟宾组卜辞中多次出现，它所指的，即是商王武丁一位爱妻的名讳。

女人皆爱美，妇好会否也如寻常女子般，为悦己者“当窗理云鬓，对镜贴花黄”？虽然妇好的容貌已无史可征，但她呵护芳容的蛛丝马迹，仍可见诸她的随葬品：铜镜是整理仪容的工具，在当时十分罕见，但妇好一人就拥有4件，另外还有2件玉梳、1件骨梳、1件调色盘以及用于研磨朱砂的臼、杵等工具。在墓室中部出土了一件漆匣，其内盛放了用于插戴的骨笄499件，样式各异，足见妇好生前对它们的珍视。

妇好墓出土铜镜

对于艺术，妇好也别具品位。“天命玄鸟，降而生商”，商人尊崇飞鸟，而妇好似乎更甚，她的铜器不仅纹饰中有大量鸟形元素，个别如鸮尊在外形上也极力仿生，惟妙惟肖。

妇好还钟情玉器，将755件美玉随葬墓中。它们除常见的礼器外，不乏装饰品和艺术品，龙、猴、象、牛、熊、虎、马、兔、狗、鱼、龟等等动物形象应有尽有，充满生活气息。其中凤、鹤、鹰、鸮、鹦鹉、怪鸟等鸟类形象更是数量可观：一件亭亭玉立的玉凤，从工艺和风格上仿似比妇好还早一千余年的新石器石家河文化遗物，妇好将其藏为珍宝，似乎表明她对“收藏鉴赏”也独具慧眼。

妇好墓出土鸮尊

据统计，商王武丁之妇多达64人，即便是进入周祭祀谱、可被视为正妻的，除妇好外也还有两人。可以说，妇好并不是商王唯一的女人，但却最为独特。武丁时期的卜辞，有关妇好的就多达一百七八十条，而且许多都是由武丁亲自判断，这在诸妇中极为罕见。

虽然平日威风凛凛，面对妇好，商王武丁却展现出了百转千回的温柔：妇好无子时，武丁希求她早日怀孕。妇好怀孕后，武丁时常担心鬼神从中作祟。妇好临近产期，武丁又开始反复卜问分娩吉时。除生育大事外，武丁对妻子的日常起居也关怀备至，多次通过甲骨占卜向鬼神贞问妇好的吉凶祸福和身体状况。妇好在封地时，武丁还会贞问她的归期，浓情蜜意虽逾千年，仍令后人动容。

妇好墓出土玉凤

红颜谁说不封侯

妇好之奇，还在于她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军事家和政治家。他的丈夫武丁南屠虎方、北克土方、西降羌方、东却夷方，在一系列对外战争中开疆拓土，而作为妻子，妇好也披挂上阵，戎马倥偬，为夫君的丰功伟业献上了鼎力之助。

卜辞所载，妇好曾多次为武丁从“旁”地征调兵员，并出阵了伐羌之战——这场用兵一万三千人的战争，是迄今所见商朝对外战争中规模最大的一次。此外，妇好还参加了对土方、巴方、夷方等的多次战役，她的麾下云集了侯告、沚或等多位当时名将。在攻克巴方一役中，武丁负责正面攻击，而妇好则秘密埋伏，斩断了巴人退路。二人心有灵犀，默契配合，最终赢得大捷，缔造一段佳话。

妇好离世后，她的彪炳军功自然也要通过随葬品予以展现：妇好墓中青铜器除礼器外，还包括武器134件，尤其是两件罕见的大型铜钺，皆铭“妇好”，其中一件以雷纹为地，钺身靠肩处饰虎食人头纹，凛然有肃杀之气，使妇好这位中国最早的女英雄叱咤疆场的身姿，立时跃然眼前。

妇好墓出土铜钺

战争之外，妇好也时常参与王朝政事。与后代嫔妃深居内宫不同，妇好拥有自己的封地，居于王都之外，还需要承担贡纳、服役、戍边之责，俨然边疆诸侯。卜辞记载，妇好曾一次性向中央进贡龟甲五十，牛肩胛骨十屯，可见她对封地的管理是颇有建树，而且很可能，妇好还因此“私财万贯”，实现了“经济自主”。她的墓中除大量自作器外，还可见由亚弜进贡的铜器、卢方进贡的玉戈、妊冉进贡的石磬，甚至6800余枚货贝、禁止出境的国宝镶嵌绿松石象牙杯，想必很多当今女性都会因此对妇好艳羡不已吧。

妇好墓出土镶嵌绿松石象牙杯

“殷人尊神，率民以事神，先鬼而后礼。”在几乎由男性把持祭祀的商代，妇好却以王后之尊主持过侑祭、酒祭、燎祭、宾祭，而且还曾亲自整治龟甲以备占卜，足见商王对她的信赖。虽然三千余年前的商代并未有“女权主义”的概念，但巾帼不让须眉的妇好，已堪称当今“新女性”的杰出榜样。

几回魂梦与君同

或许是南征北战和过度操劳消耗了妇好的青春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。在商人的观念里，疾病乃是鬼神或祖先作祟，故而忧虑爱妻的武丁经常贞问妇好的病情，为她举行各种驱邪攘灾的祭祀，祈求祖先赐予佑护。但是这些努力都没能阻止妇好病情的恶化，她日渐孱弱，最终仍撒手人寰。

妇好香消玉殒后，武丁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，并精心挑选了近2000件珍宝跟随妻子下葬。他还特别将妇好的墓位选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宫殿区，或许是企盼长眠地下的妻子，仍能够保护与陪伴。

在妇好墓墓口上方，武丁还专门命人修建了一座祭祀妇好的宗庙，并将妇好列入周祭祀谱中，庙号“辛”，不时为她举行嫔祭、燎祭、酒祭等各种祭祀。妇好的儿子为了纪念母亲，也将一座方形大鼎陪葬入墓中，上刻母亲的庙号——“司母辛”。

妇好墓出土司母辛青铜鼎

妇好虽死，商人却对这位王后难以忘怀。不仅商王武丁不时梦见她，她的子民也会向她抱怨敌国之乱，希望她的在天之灵能够予以惩戒。不仅如此，崇奉“上帝”为至上神的商人，甚至相信妇好已足够优秀到可与“上帝”匹配为妇；武丁也从大乙、大甲、祖乙、父乙四位祖先中为妇好挑选适合冥婚者，希望妻子亡灵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得到精心照料。

妇好墓如今外景

自商朝中期君王仲丁以来，王位纷争，九世之乱，殷道衰微，诸侯莫朝。待武丁即位，励精图治，修政行德，征讨不臣，最终开创了一派中兴盛世。

妇好作为武丁之妻、殷商之后，“外者为王前趋，扫除不庭；内者参赞王事，昕夕从政”，深明夫君之志，勇担家国之责。

三千多年过去，通过妇好墓中的件件精美文物，闺阁楼宇间她的浅眉低笑，千军万马中她的飒爽英姿，再度于今人眼前逐渐清晰，正应了后人诗云，“吾侪得此添生色，始信英雄亦有雌”。

（文中图片来自网络）